2019年12月8日 星期日

〈華文哲學百科-科學編史方法學 Historiography of Sciencen〉 之心得筆記

  1. 導論
    「科學編史方法學」(historiography of science) 通常簡稱「科學編史學」,意指編寫科學歷史的實作與相關的方法學,它問「應該如何研究與編寫科學歷史?」以及由此而延伸出的各種相關問題。
    此文的目的就是探討自然哲學、科學哲學和科學史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交會在科學編史學的問題上。
    1. 科學編史學的兩個核心問題:
      1. 應該編寫什麼樣的科學史?科學史家應該專注在科學知識本身的內在發展(如內在史),或者考察外在社會環境對科學知識變遷的影響(如外在史)?或者兩者同時並重?
      2. 歷史上有什麼科學?
        只有先確認這一點,我們編寫科學歷史的時候才能知道什麼應該被納入、什麼則不應該被納入科學史。
    2. 此文的兩個立場:
      1. 本文主張自然哲學不只是在歷史上與科學有所等同,即使在實證論興起主張與自然哲學分家之後,自然哲學仍然是科學的一部分,因此,討論科學編史學的問題、討論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關係,不能不談自然哲學。
      2. 科學哲學和科學史分別發展成兩個具有共同探討對象、互相獨立卻又相關的專業,兩邊都對科學編史學發展出自己的討論傳統
  2. 自然哲學與科學的歷史分合
    從十九世紀下半葉起,科學在體制上是與自然哲學分家了。分家的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為了與哲學傳統——特别是十九世紀德國觀念論哲學家倡議的自然哲學 (Naturphilosophie)——區隔,科學家開始放棄「自然哲學」這個詞,主張他們研究的自然科學與哲學家筆下的自然哲學有不同的目標與方向,這種傾向也是科學史的起源,並伴隨著十九世紀逐漸興起的「實證主義」(positivism) 而強化。

    *精確科學:是用來統稱數學和以數學為必要方法的算術、幾何、天文、音樂(聲學)、光學等學科,它其實是個二十世紀的名詞。

    本章除了介紹「自然哲學」的主題之外,也討論寫作自然哲學史的方法,因為自然哲學史既相關哲學也相關科學,又涉及歷史,是哲學史家和科學史家都關心的問題。
    1. 自然與知識:Physis、Natura、Episteme、Scientia
      自然哲學試圖追問「自然究竟是什麼、有什麼」這個問題,即去理解自然事物的本性或本質 (essence) 以及發生的原因。
      1. Nature 這個英文字來自拉丁文 natura ,在中世紀基督教神學背景下,它被理解為「受造物」,當時人們普遍相信萬事萬物為上帝所造——自然物就是受造物,natural philosophy 就是研究 natura 的科學,就此而言,中世紀的科學和哲學並不區分。
      2. science 這個英文字,它源自拉丁文的 scientia,廣義的「知識」之義。而 scientia 這個字乃是希臘字 episteme 的拉丁文翻譯,也就是知識的意思——episteme 是哲學的知識論或認識論 epistemology 一詞的字根
        對亞里斯多德來說,episteme 意指「思辨的知識」或「理論的知識」,「思辨的」的希臘文是 theoretikos,也來自 theoria 這個字。
      3. 在亞氏的知識分類中,形上學的知識和物性學的知識有所區分。但「理論知識」和「第一根源的知識」合起來稱作「智慧」(sophia),也就是「哲學」
        希臘涵意的「智慧」是一種根本地掌握(自然)世界和種種事物的知識
        所以,在亞氏的知識體系中,哲學包括了屬於物性學的「理論知識」和屬於後物性學的「統觀知識」,如果理論知識是「科學」的話,那「科學」乃是「哲學」的一部分。
    2. 知識/學科分類的演變
      1. 亞里斯多德的學科架構:
        「哲學」是一切學問、知識或智慧總稱,其下有兩大次類:「理論知識」和「實踐知識(或智慧)」。「第一哲學」即「形上學」,又是「後物性學」。
      2. 中世紀早期玻伊修斯 (Anicius Boethius, ca. 475-524) 的知識架構:
        對亞里斯多德架構的微調,主要變動有二:音樂被納入「數學」中;「倫理學」的概念被擴張成等於「實踐智慧」。
      3. 十二世紀聖維克多的修 (Hugh of St. Victor, 1096-1141) 的學科架構:
        聖維克多的修在玻伊修斯的「思辨」與「實踐」二範疇架構上,增添了兩個新範疇——機械的和邏輯的。
        「邏輯的」是思想和推論的方法論規則的知識
        「機械的」指涉工匠製作機器的技能知識
        這象徵了第十一、十二世紀起,西方工匠改造自然的能力和知識,已經成為一個學習的大宗。
      4. 十三世紀中葉 Robert Kilwardby 的學科架構:
        第十三世紀有了大幅度的變動,特别是涉及範疇層次的調整。
        第一個最鮮明的調整是 science(知識)這個字被當成最普遍的範疇,philosophy 現在變成 science 的次類,與關於「神」的知識——「神學」——並列。
        第二,來自舊約和新約聖經的神學知識被提升為獨立的範疇,而且不再屬於「思辨」範疇,一方面代表第十三世紀的學者認為《聖經》的知識是必然真理,不只是思辨或理論的,另方面也象徵著第十三世紀教會的主宰地位。
        第三,「機械的」技能知識被納入「實踐的」範疇中,代表「實踐範疇」的擴大。
        最後,由於空間之故,這個架構中沒有顯示倫理學的子類(社會、家族和個人)。
    3. 近代自然哲學與科學
      從古希臘到十九世紀上半葉,自然哲學與科學/知識互相包含、交織糾結,很難截然區分,即使自然哲學/自然學/物性學和「精確科學」在各種學科分類中都被歸為不同的次類,在亞里斯多德和中世紀學者的架構下,兩者都是「理論知識」、都是「科學」。
    4. 「科學性」的判準
      詢問「科學是什麼」,似乎指向對「科學」這個概念的理解——對「科學」下一個定義?或者尋求一個「科學性」的判準?這是科學哲學的重要課題,而且使用傳統術語來說,即尋求一個區分科學和非科學或偽科學的劃界標準 (demarcation criterion)。

      如果科學哲學想回答「科學是什麼」、提出一個科學性的判準,如何能不考察科學歷史的發展?因為科學是歷史的產物,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相當的變動,一個沒有考慮科學史的科學性判準,很容易被歷史的實例否定。這個科學判準的問題顯示出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密切關係,也是後來科學哲學的爭議問題。
  3. 科學史的起源:科學與科學哲學的貢獻
    科學編史與科學史著把各個歷史事實串連成一個具有因果關係的「敘事」(narration) 或「故事」(story),沒有科學史著只是呈現歷史事實。因此,科學史著如何去串連歷史事實、因而如何被編寫、如何被呈現就是個關鍵問題。
    1. 中文"科學史"的三個意涵:
      1. 是實際發生過的科學活動、即科學的實際歷史或科學的歷史事實。
        此文以「科學歷史」或「歷史事實」來表達
      2. 指所有被編寫成冊的史著,在這個意義上,「科學史」被用為一個集合名詞。
        此文以用「科學史著」來表達。
      3. 意指研究科學歷史並編寫科學史著的知識領域或學科。
        此文以「科學史」來表達。
    2. 科學史的前歷史
      1. 英國的惠威爾 (William Whewell, 1794-1866)-理性主義科學史傳統
        他的科學哲學(方法論)是一種重視經驗的「理性主義」(rationalism) 的觀點。最重要的是,他的著作和他的工作顯示他開始區分「科學」與「哲學」,這個區分深深影響了後來的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發展。
      2. 法國哲學家孔德 (Auguste Comte, 1798–1857) -實證科學史傳統
        倡議「實證哲學」(positivistic philosophy),並提出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經歷三階段的觀點,即從「神學階段」到「形上學階段」、再到「實證科學階段」,明白地把科學從自然哲學中區分出來,開啟了後來的「實證主義」。在實證科學的階段,他也主張一種科學進展的過程,從數學、天文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然後到社會科學。
      3. 德國的馬克思 (Karl Marx, 1818-1883) -科學的社會史傳統
        援用德國觀念論的辯證法,發展一套「歷史唯物論」的史觀,反對「實證主義」,主張人類思想的發展是被物質、技術和社會的力量所推動。這種觀點引導科學史家把焦點投向科學產生的社會背景,開展出一個科學的社會史取向
    3. 實證科學史
      1. 第一本實證史觀的科學史著是十九世紀末科學家/科學史家/科學哲學家馬赫 (Ernst Mach, 1838-1916) 在 1883 年首版的《力學的科學:一個批判與歷史的說明》一書
        使用他的「實證主義」立場來寫作力學的歷史,把它看成是經驗實證的、進步的、累積的,內容重點在於敘述實證科學家的成果。
    4. 自然哲學科學史
      法國科學史家夸黑 (Alexander Koyré, 1892-1964) 1939 年出版的《伽利略研究》一書中,開始展現出一種「反輝格史」(anti-whiggish history) 的史觀和後來被稱作「不偏頗原則」(the principle of impartiality) 的編史態度,這種態度主張歷史學家不能把過去的自然哲學理論看成只是「形上學」而不是「科學」,也不能以當代的成功的科學理論來評價過去失敗的理論。
    5. 科學的社會史
      美國社會學家默頓 (Robert K. Merton, 1910-2003) 在社會學背景下,關注科學和技術背後的社會環境與條件,於 1938 年出版《十七世紀英格蘭的科學、技術與社會》,開創了近代的科學社會史傳統。
  4. 「科學史與科學哲學關係」:哲學爭辯
    從十九世紀上半葉起,「科學」開始與「哲學」分離,科學哲學(以方法論為主)也朝著實證主義的方向發展,而且倡議「科學」是實證的、「哲學」是思辨的、形上學的。這個趨勢發展到二十世紀初,結合符號邏輯的發展,而產生「邏輯實證論」(ogical positivism) 運動,科學哲學的工作被認為是對科學方法、科學概念和科學知識(理論)進行邏輯澄清與重建 (logical reconstruction),而科學工作是建立理論假設以說明經驗現象,並進行預測,再以經驗資料來證實或印證理論假設。

    邏輯實證論和實證編史學興盛的同時,哲學思想史界也展開了自然哲學科學史觀,在 1950 年代影響孔恩,於 1962 年出版《科學革命的結構》,把自然哲學史觀的科學史引入科學哲學的思考中。
    《科學革命的結構》強調科學史的研究對想理解「科學本質」的科學哲學而言不只是有所貢獻還是必要的,因為科學的概念演變和科學革命是「科學本質」的要素,這個觀點隱然地挑戰了傳統的科學方法學取向,也挑戰了「發現的脈絡」與「證成的脈絡」這個二分架構,以及「科學史對準發現的脈絡」而「科學哲學對準證成的脈絡」這樣的知識分工的架構。
    1. 科學哲學回應孔恩的挑戰:1970 年代
      1. 麥克穆林的論文〈科學史與科學哲學:一個分類〉對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研究取向 (approaches) 進行分類,他區分兩種研究科學史的取向:
        1. 第一個取向是探討科學的終端產品——已出版的科學命題,並建立觀念之間的發展模式和影響順序,如誰創立了某個理論或觀念,如何影響其他科學家等等。
        2. 第二個取向則是探討那些終端產品的形成過程,它們如何在研究過程中變成終端的模樣。這個取向偏重在調查科學家未出版的作品、日記、筆記、工作報告等等,也會尋求社會、心理、宗教的影響,以及特定科學或哲學的影響。
      2. 麥克穆林進一步區分三種科學哲學的取向:
        1. 第一種形上學科學哲學 (PSM),它尋求定義科學的本質,而且從一個形上學理論中導出知識論和方法論
        2. 第二種是邏輯科學哲學 (PSL),它把科學看成一個證明的邏輯結構,哲學的任務在於對科學證明進行邏輯重建。
          這二種科學哲學都是「外在科學哲學」(PSE),它們並不依賴於科學史,雖然它偶而需要對科學史進行合理重建。
        3. 第三種取向是「內在科學哲學」,它企圖調查科學家(包括過去的科學家)實際所做的事,並小心地描述他們如何進行,據以揭示實際的科學方法和科學觀念等等。這種取向就必然地要依賴於科學史的研究。
      3. 美國科學哲學家吉爾瑞 (Ronald Giere)對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結合的批評
        吉爾瑞是站在非邏輯經驗論也非歷史學派的立場上,他的評論有幾點值得注意:(1) 他著重在追問「科學史」(歷史內容、歷史案例研究)究竟對科學哲學研究有什麼必要?(2) 他隱然地區分了歷史上的科學與當前的科學實作。
    2. 歷史理性論的回應
      科學哲學的「歷史學派」的研究者,他們關心的問題其實不在於科學史對科學哲學研究是否必要或可以有什麼貢獻。
      事實上他們關心另一個方向:科學哲學可以對科學史有什麼樣的貢獻?或者,科學史應該如何使用科學哲學?
      1. 「科學理性理論」相信這個模型可以揭示「歷史上的大科學家(他們必定長期上是理性的),在面對理論競爭和選擇的情勢時,都以哪種方式作評價和選擇」——這也意味著「科學史其實是大科學家的一連串評價與選擇理論的歷史」。
        因此,「哪個方法論是寫作科學史的最佳模型」和「哪個方法論最能滿足規範地評價科學理論的目的」是一體兩面的問題。
      2. 「對質模型」(confrontation model):科學史被用為檢驗和評價科學哲學理論的經驗材料
        歷史理性論的「對質關係」似乎有兩個嚴重的問題:
        1. 第一、根據一套先在的「理性理論」來編纂歷史,在實作上往往陷入以「理論」來挑選「事實」的麻煩,若如此,就失去以科學史實來檢驗理論的作用。理性主義科哲家這套設計有嚴重的循環論證問題。
        2. 第二,理性主義科哲理論以「科學理性」來定義科學,會犯了「理性主義的偏見」,亦即把歷史上成功的理論當成符合理性,而把失敗的理論貶抑為非理性,進而把它們排除在科學的門戶之外
    3. 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新發展:1990 年代之後
      1990 年代後的科學哲學,既不同於二十世紀前半葉的邏輯經驗論,也不同於後半葉的歷史性的科學哲學,當前的科學哲學研究大量以當代甚至最新的(二十世紀和二十一世紀)科學研究為分析的材料或案例
      1. 科學哲學家 Schickore 在 2011 年的論文和分析
        1. 1970 年代的兩種反省觀點
          1. 主張科學史提供了檢驗科學哲學理論的經驗材料,這是當年的歷史學派或歷史理性論主張的「對質模型」,這也是把科學哲學(理論)視同於科學(理論),一種自然主義的立場
          2. 另一種觀點是「詮釋學分析」(hermeneutic analysis),他們主張任何哲學分析——包括針對科學概念或科學理論進行合理或邏輯重建的取向——都不可能避免歷史分析。
            在歷史基礎上從事進一步的哲學分析這種作法,使得科學概念與歷史記錄得以被精煉並釐清。
        2. 批評吉爾瑞透過「聯姻」的隱喻來討論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關係是誤導的,它適合對質模型和自然主義觀點,卻不適用於詮釋學分析。
        3. 對質模型面對很多困難,
          1. 就理論面而言,有歷史資料背負理論的問題:所有的科學史都預設一定的觀點和理論,如何使用這樣的科學史來檢驗科學哲學理論?
            1. 條目作者的回應
              孔恩、拉卡托斯和費耶阿本等歷史取向的哲學家已爭論所謂的「經驗檢驗」其實是預設不同的理論,因此,以經驗來檢驗一個理論,其實預設以另一個理論(被經驗所預設)來檢驗它。
              也就是說,以科學史來檢驗科學哲學的變遷理論乃是兩個不同的科學史觀的比較和對質。
          2. 第二個理論面的問題是,為什麼科學史是切入科學的特權管道?為什麼科學哲學一定要與科學史聯合?而不是其它社會學、人類學、文化研究等等?這是主張「科學史與科學哲學整合」的人必須提出的交代。
            1. 條目作者的回應
              為什麼科學史是切入科學的特權管道這個問題,其實可以被嵌入更一般的「一個事物的歷史與該物的關係」這個一般的歷史存有論來討論。
              如果我們想理解任何會變動的事物,追溯它的變動歷史必定是徹底理解該物的必經管道,科學亦然。
          3. 就實踐面而言,實際的科學史研究實在不相關於當前的科學哲學理論和分析的問題,因為從 1970 年代起歷史學家有相當不同的興趣,不再與科學哲學家同道。
            1. 條目作者的回應
              就實踐面的問題,解決的方式就是由哲學家來作科學史,回到二十世紀上半葉伯特、樂夫裘、夸黑的傳統。既然這是科學史的源頭,沒有理由哲學家不能回到這個源頭去復興夸黑傳統的知識史。
  5. 內在史和外在史的二分法與其不滿:科學史界的爭辯
    1. 內在史與外在史之區分
      1. 內在史
        著重在編寫科學(和自然哲學)的知識和信念、以及生產那些知識與信念的方法與評價標準的演變
        傾向視科學與技術有別,科學就是知識
      2. 外在史
        強調科學的社會面向,強調科學會受到其它社會力量的影響,如政治、經濟、文化、思想潮流、體制都深深地影響了科學的走向。
        偏向把技術包括在科學之中,相信技術的發展和演變、以及環繞著科學研究活動的社會機制都屬於科學史的一環
    2. 強社會建構論的興起與不滿
      1970 年代起,英國一群科學社會學者倡議「科學知識的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SSK),主張一種「社會建構論的強方案」(strong programme of social constructivism) 的立場,認為科學理論和那些科學對象,都是由科學的社會性活動過程中所建構起來的,因此科學觀念和理論的演變發展,是被它們的社會過程決定的。
      1. 科學史家謝平 (Steven Shapin) 和夏佛 (Simon Schaffer) 合著的《利維坦和空氣泵浦:霍布斯、波以爾和實驗生活》被視為 SSK 科學史的典範著作,它分析十七世紀英國的波以爾 (Robert Boyle, 1627-1691) 和霍布斯 (Thomas Hobbes, 1588-1679) 的科學爭論。
        謝平和夏佛著力證明「科學史盤據的領地與政治史相同」而且「科學從業者創造、選擇並維護一個政體,他們在其內部運作並生產知識產品」
      2. SSK 的興起可能起於對於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理性主義取向的反彈,例如拉卡托斯著名的〈科學史與其理性重建〉的主張「內在史是首要的;外在史只是次要的」。
        SSK 的學者相信內在史要依賴於外在史,因為「因果原則」讓他們堅持「外在社會」是「內在知識」的原因,所以他們宣稱 SSK 的取向已經跨越了內在、外在的分界。
    3. 從科學編史實作而來的反省
      「內在史」和「外在史」不是「唯二的」科學史範疇,相反地,科學編史實作具有相當的多樣性,有許多不同史觀,以及混合史觀而產生的許許多多變種或混種
      1. 霍爾的《從伽利略到牛頓》特闢一章討論十七紀中法庭中的科學、皇家學會、科學與國家、社會的角色。
      2. 克隆比的《奧古斯丁到伽利略》也花了相當篇幅討論中世紀對希臘阿拉伯科學的翻譯與接受,還有中世紀的技術與教育、農業、工業等等社會狀態
      3. 法國科學史家杜加斯 (Rene Dugás) 的《力學史》則是一本介於「實證史觀」和「自然哲學史觀」之間的科學史著
        這本書從亞里斯多德主義力學 (Aristotelian mechanics) 開始,經希臘化時期、中世紀到近代力學,採取編年史的寫法,根據年代摘錄了從古至今自然哲學家和科學家關於運動的論述,著重於他們對於後來力學的貢獻,就這方面來看,這類似實證主義、進步主義的史觀。可是杜加斯也沒有遺漏中世紀士林哲學家的自然哲學觀點。
  6. 結論
    「科學編史方法學」的目的誠然是討論編纂科學史的方法學問題,然而由於科學的特殊性,使它總是涉及科學史、自然哲學與科學哲學的關係的討論。這些討論顯示出科學哲學不僅催生了科學史,科學史也反過來深深影響科學哲學,所以,儘管科學史已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領域,但是兩者的關係始終是一個持續的議題。
  7. 附錄、知識變遷的理論化歷史:問題發展框架做為編史學的理論架構
    在本附錄中,我企圖提出自己的編史學立場和一個編史學的理論架構以供讀者參考。我的編史學立場是:從「科學」的拉丁字源 scientia (知識) 出發,「科學史」應該以知識史為優先,而且「知識的內在演變史」有其相對於外在社會史的獨立性
    1. 反對用 SSK 式的科學史來取代「內在演變史」和「外在社會史」這兩種取向。
      理由有二。
      1. 一個「內在史、外在史」的區分不僅在理論上成立,在實踐上也有所必要。在實際上,由於社會史與知識史的偏重點相當不同,而且在有限的篇幅和觀點的引導下,書寫社會史時,不可避免地會遺漏大量有意義的知識歷史細節,這種遺漏恰可以由內在史來補足。
      2. 從前文溫和的「發現的脈絡」與「證成的脈絡」的二分架構的角度來看,科學的強社會建構史觀不只想取消這個二分法,而且想把實證史觀和社會史觀都承認在發現脈絡中的社會影響擴張到證成的脈絡中,主張社會影響甚至決定證成的脈絡——亦即科學信念、假設和理論之所以被接受(成功)是因為社會因素如利益、同盟、權力等等的決定——當中蘊涵了一種社會化約論和社會基礎論的基調。
        這種基進主張產生的問題比它帶來的啟示要多太多,這是為什麼它持續受到來自各方包括社會史觀的批評與反對

        現在,問題是一套哲學的理論架構可以被用來編寫科學知識的內在演變史嗎?它如何不會重蹈早期理性主義科學哲學的覆轍,但又不只是科學歷史的另一種詮釋?
        以下企圖提出這樣的一個哲學理論架構,而且它也必定同時處理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關係。
    2. 附錄:科學變遷的理論與「理論化的歷史」
      問題在於:我們應該如何理解「科學哲學理論做為科學編纂史觀」?要為「科學哲學理論做為科學史編纂架構」辯護,卻又不重蹈早期理性主義科學哲學的覆轍,應該重新理解「科學哲學理論」的特性以及「理論」這個概念。
      五條命題:
      1. 第一﹑被用來當成科學史編纂架構的科學哲學理論是一套「科學發展與變遷理論」(theory of scientific developments and changes),而不是「科學理性理論」。
      2. 第二﹑我們應該把「理論」理解成模型 (models),理論即模型。模型總是關注被研究對象特定的面向,而且表徵該面向的特定結構,總是具有抽象與理想化的特性。

         一個「變遷理論」是一個變遷的模型,它表徵特定的結構。一個歷史變遷的模型應該表徵事件被鑲嵌在特定背景、環境與脈絡之下的結構。
      3. 第三﹑引入「理論化的歷史」(theorized history) 的概念。
        公然透過一個發展與變遷理論來重建的科學歷史是一種「理論化歷史」,它總是局部的 (partial) 與觀點的 (perspectival)。

        因此,理論化的歷史總是可以被其它面向的歷史所補充。進而,理論化的歷史著重在相關面向的特定結構,因此不會涉及結構之外的其它部分,因為它重視可重複的歷史模式。
      4. 第四﹑科史哲的理論化歷史可以是多元的,一種理論化的歷史與其它理論化的歷史,還有專業歷史學的經驗歷史 (empirical history) 可以是對質的或互補的。

        看待專業科學史與科學哲學關係最好的方式就是分工合作。科史哲學家發展一個科史哲理論,並編纂一部理論化的歷史;專業的歷史學家則專注於史料與史實,並且編纂一個隱然預設不同觀點的歷史——可稱為「經驗歷史」,它們可以對抗「理論化的歷史」的局部觀點或補充「理論化的歷史」所未涉及的部分。
      5. 第五﹑科史哲的理論化歷史可以基於人類的認知結構模型。
        一個科學的歷史哲學理論的特殊之處在於它處理「知識」的演變,而知識是人類認知能力與該能力在特定背景環境下的認知結構之產物,因此,我們可以透過分析人類的認知能力和認知結構來建立科學發展與演變的理論。
    3. 附錄:「問題發展框架」做為編史學的理論架構
      本文提議從一個非常簡單的人類認知結構——「問題與回答」——中擷取一個編纂科學歷史的框架。
      然而,什麼樣的問題是「科學問題」?這預設了「科學性」的判準,仍然是必須先回答的問題。
      本文主張科學的源頭是古希臘先蘇時期的自然哲學——它們是現代科學的雛形,它們是人類歷史首度擺脫以宗教 (religion)、神話 (myth) 與巫術 (magic) 的眼光來看待自然物。
      以下提出五個歷史性的判準,並針對它們做為判準的適當性略作說明:
      1. 任何科學的概念、信念或活動都必須針對研究的對象建立一套「合理的自然因果假設」(rational hypothesis of natural causation),它被用以掌握自然秩序 (natural order),並使得被研究的對象可認知、可理解和可說明。
      2. 一個整體的概念或信念系統有一部分被接受為科學,則與此部分相關而不可分隔的其它部分也該被視科學——這是一套信念或概念的內在系統性 (internal systematicity of concepts and beliefs) 和整體性的判準。
      3. 被一套標準科學的信念當成嚴格競爭對象的另一套信念也應該被視為科學——稱為「競爭者的互相確認」(mutual recognition of competitors),這是一套信念或概念系統的外在定位。
      4. 科學在認知上的「原型性」(prototypicity):以伽利略、笛卡兒、牛頓等人建立的近代物理如力學、光學、電磁學等等為「科學」的歷史典型或原型 (prototype)。
        其理由為:
        1. 近代物理提供了我們今天稱作「科學」的基本涵義,是我們討論「科學」的最基本參考依據
        2. 我們它們的科學性不會有任何懷疑
        3. 近代物理具有知識權威的地位。
      5. 與科學原型的「相似性程度」(degree of similarity)
        如果我們把「與典型科學的相似性程度」看成是「科學性的程度」,我們就會形成一個學科的科學性程度大,另一個學科的科學性程度較小的觀念。
      6. 這五個判準不是先驗的,而是經驗歸納的——它是筆者歸納與整合大量的歷史事實,並從其中發現事實間的關係,再抽象出適當的概念,然後形成「科學性」判準,它們被用來在龐大史料上找出屬於「科學」的理論、觀念與實作,讓我們據以編纂出一部科學史。
    4. 「問題發展框架」(framework of problem development)。
      問題的特定時代背景會改變,之前的答案形成新問題的知識背景,構成一個問與答不斷循環的認知結構。循環性構成一種模式
      因此,「背景-問題框架-答案-新背景…」就成一個科學知識變遷的模式
      1. 「問題框架」是一組相關的問題,它們産生於特定時代(主要是概念、知識與實作方式)背景,蘊涵可能形成的合理答案,但也受到該特定背景的約束,答案因此受限。
    5. 總而言之,要精確地重建古代人的問題,我們必須回溯到古代的知識背景,進行合理的、一致的、相容的整體想像,包含概念系統的重建,讓我把這樣的思考方法稱作「回溯式的想像」(retroductive imagining)——這是重建過去科學問題的思考方法。

我覺得這篇文章有哪些重點?或是我的心得?
我覺得比較重要的是,科學哲學理論與歷史事實的關係,理論與事實,孰先孰後的問題,讓人想到史學方法中歷史解釋與歷史事實的部分,雖然杜維運似乎沒有提到孰先孰後,但書中提到"以解釋綱領敘事,以敘事充實解釋",顯示將兩者分開來討論似乎沒有意義。
(我自己是覺得只要確保歷史事實為真,那盡可能完整的呈現,其他的就隨便了吧~)
另外,附錄中提到「回溯式的想像」,也很貼近史學方法中的"歷史想像"。
(書中定義歷史想像為"歷史想像是將自己放入歷史之中,進入歷史的情況,進入歷史的時間,進入歷史的空間,然後由此想像當時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